查看原文
其他

在日常的忍耐中,察觉到积雪消融

单向榜单 单读 2023-02-12


2022 年进入尾声,回顾今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事发生。附近在停滞,多个城市的餐厅、书店、商场、快递持续停摆;窗外冷飕飕,寒冬的体感触及到各行各业的每一个人。

但在世界的角落里,微小的进步仍在发生。年轻导演的电影排除万难成功上映,世界杯在昨日迎来首位女主裁,大陆导演、大陆演员的作品在海外得到嘉奖。当“常规生活”已经无迹可寻,我们更应当珍惜难能可贵的“明亮时刻”,保卫我们的记忆、想象与希望。


今天,我们尝试在书里找到更多“常规生活”里的“明亮时刻”,找到曾经与我们共同生活于世的生命的珍贵印记。在非常规的时空里,在日常的忍耐中,一起温习那些积雪消融的瞬间。



01
《 A 致 X:给狱中情人的温柔书简》
受难年代的力量

A 致 X,爱妲(A’ida)写给泽维尔(Xavier)的信——被判了两个无期徒刑的狱中情人。


异见分子身处囚室,幸而有情人通过书信,替他还原细致绵密的日常:蜗牛、萝卜、苹果树、面包房排队的男人、挤得满满的窗台、晒衣绳、电视卫星天线、靠放在烟囱旁的几把椅子、两个鸟笼、十几座违建小阳台和上面的一大堆盆栽与猫饲料盘,以及小镇无法逃避的动荡战事。


情人间的亲昵爱称,对琐碎小事不厌其烦的记述,执意数清玫瑰有一百三十根刺的决心,是受难年代最温柔的力量。


明亮时刻


我的火焰:


你只要用看的,就能知道面包还太烫不能用手拿。傍晚六点,有二十个男人在药房往下走的那家面包店排队。他们总是让我排第一个,如果我穿着药房白袍的话。他们会耐心地等上一刻钟,看着面包从炉中取出。在我看来,我们永远没时间这样等。面包师傅瞧都不瞧那些男人一眼,他的眼里只有面包,以及白热窑炉后方的余烬。那些等待的男人也很专注,像是在观看某种比赛。我还想跟你说另一件事。


希望与期待之间有些不同。一开始,我以为这是持续多久的问题,希望所等待的东西比期待更遥远一些。但我错了。期待是属于身体的,而希望属于灵魂。这就是差异所在。期待与希望会彼此交谈、刺激或安慰,但它们各有各的梦想。我还多学到一件事,身体的期待可以和任何希望一样绵长,就像我的身体对你的身体的期待。


自从他们判你两个无期徒刑之后,我就不再相信他们的时间了。



又,你收到快递送去的萝卜了吗?



02

《鼠疫》

选择诚实地搏斗


一名医生从他的诊所走出来,“在楼梯平台上被一只死老鼠绊了一下”,一座城市的噩梦由此开始。


重看这本书,仿佛印证卷首引语:用别样的监禁生活再现某种监禁生活。


“一亿具尸体分散在漫长的历史里,仅是想象中的一缕青烟而已”,而你眼见被死亡砸中的人受着毫无道理的苦,像书中人物那样,酗酒逃避是一条路,选择信仰是另一条路(得祈祷这样的信仰足够坚固),而最艰辛的则是与其搏斗,诚实地搏斗,铭记此回搏斗。


毕竟,一个人能在鼠疫中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认知和记忆。


明亮时刻


第一批显示万众欢腾的官方的礼花从黑暗的港口升腾起来。全城的百姓争相观赏,欢呼声经久不息。柯塔尔、塔鲁以及里厄失去的所有他爱过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无论是去世的抑或犯罪的,此刻都被遗忘了。那老头说得对,人永远是一个样。但不变的是他们的精力和他们的无辜,而正是在这里,里厄超越了一切痛苦,感到自己和他们心心相印了。这时,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持久的欢呼声在城市回荡,一直传到平台脚下,空中的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千变万化……实事求是地告诉大家,在灾难中能学到什么,人的内心里值得赞赏的东西总归比应该唾弃的东西多。


……


在倾听城里传来的欢呼声时,里厄也在回想往事,他认定,这样的普天同乐始终在受到威胁,因为欢乐的人群一无所知的事,他却明镜在心:据医书所载,鼠疫杆菌永远不会死绝,也不会消失,它们能在家具、衣被中存活几十年;在房间、地窖、旅行箱、手帕和废纸里耐心等待。也许有一天,鼠疫会再度唤醒它的鼠群,让它们葬身于某座幸福的城市,使人们再罹祸患,重新吸取教训。



03

《被涂污的鸟》

没人能对身边突发的野蛮做好准备


一个注定被火烧死的“吉普赛”哑巴,一个本土出生却变成外来异类的人,被埋在土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乌鸦将它啄得伤痕累累。


二战期间与家人失联后,一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在东欧被认定为不祥,村民们“无知且粗暴,尽管并不是故意要这样”。


相比于评论家指责这本书“渲染暴行”“太深地根植于残忍”,东欧的战争亲历者们责备它“冲淡了历史真相”“描述了田园牧歌故事”。


没有人能对身边突然爆发的野蛮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在趟过所有荒诞后,在某个阳光充满房间的时刻,找回自己遗失的声音。


明亮时刻


四月的阳光充满了房间。我动了动我的头,它好像没受什么伤。我用双手支撑起身体,正当我准备躺下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护士已经走了,但电话一个劲儿地响了一次又一次。


我硬撑着下了床,走到桌子旁边。我拿起话筒,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把话筒放在耳边,听着他不耐烦的话语;在电话线那一头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他想和我谈话……我顿时产生一种压倒一切的说话的欲望。血流涌上我的头脑,我的眼珠一时间鼓了起来,好像要从眼窝里蹦跳到地板上似的。


我张开口并使劲发音。一串声音从我嗓门里缓缓地飞了出来,我开始紧张而全神贯注地把这些声音组合成音节和单词。


我清楚地听见音节和单词一个接一个地从我喉咙内蹦跳出来,像豌豆从裂开的豆荚中跳出来一样。我把话筒放到一边,几乎不相信这是可能的事情。我开始对自己朗诵单词、句子和米特卡的歌词片段。我遗失在一个遥远的乡村教堂的嗓音,又找到了我并充满了整个屋子。我大声地不停地说话,先是像农民们那样,然后又像城里人,尽我的最大能耐越说越快,因那些声音而欣喜若狂——这些声音因有意义而沉重,像带水的雪因有水而沉重一样——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证实我又能说话了,证实我的嗓音不想从向阳台敞开的门洞离我而去。



04
《日瓦戈医生》
他察觉到积雪消融


“我认为,如果人身上潜伏的兽性可以用威胁来制止,不管这威胁是监牢还是阴间报应,那么人性的最高象征就不是自我牺牲的布道者,而是马戏团里执鞭的驯兽人。”这是日瓦戈医生的舅舅相信的事。


身处动荡,日瓦戈医生意识到一战与十月革命过分泛滥的暴力,对无辜平民造成误伤。他对“改造生活”这样的美好口号感到绝望:“生活从来不是一堆物质的东西。生活本身可以说在不停地更新自己,修正自己,永远在自我改造。它比你我的那些愚蠢理论要高明一百倍。”


全书弥漫着诗意的雾气,旷野、雪层、云杉无一不映衬着心境。在日常生活的忍耐中,日瓦戈医生察觉到积雪消融。


明亮时刻


开始,雪是从内部融化的,悄悄地不让人觉察。当这鬼斧神工之举完成一半的时候,就再也不可能掩盖下去。奇迹开始显露出来,从松动的雪层下面已经有了潺潺流水。人迹罕至的密林抖擞精神,那里的一切也都苏醒了。任流水徜徉的天地是广阔的。它从悬崖上飞落,蓄成一处处清潭,然后就四面八方地漫溢出去。不久,茂密的林子里就响起了它那沉闷的响声,升起氤氲的水雾。一股股的水流像蛇似的在林中蜿蜒前进,遇到阻挡的积雪就钻到下面,在平坦的地面上沙沙地畅流过去,一旦向下跌落,还伴随着扬起的一片水的尘埃,土地已经容纳不了更多的水分,于是那些令人目眩的耸入云天的几百年的云杉用自己的根须把它吸吮进去,树根周围留下一团团变干的浅褐色泡沫,仿佛是喝啤酒的人唇边留下的残迹。天空也染上了春日的醉意,惺忪蒙眬之中盖上了片片乌云。毛毡似的黑云低悬在森林上空,垂下的云脚不时地洒下散发出土腥气的暖乎乎的阵雨,冲掉了地面上最后剩下来的碎裂的黑色冰块。



05

《大雪将至》

与死亡打过几次照面


死亡如雪,迅疾落下,且不止撞见一次。


战友、挚友、爱人,他们或归于雪地,或求生路上被风雪阻碍,又或遭遇雪崩,好不容易追求到的美满被瞬间打碎。艾格尔的一生被大雪覆盖过若干次,令人几乎无法呼吸,偏又以轻盈手法,短短八万字“封装了一个变化、失去和恢复的世界”。


厄运猝不及防,艾格尔的人生并不是默然顺从的,他珍藏了炉子前的一丝痛楚和一个短暂微笑,过得缓慢而从容。


明亮时刻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他面前,双手叉着腰,看着他。她有一头亚麻般金黄色的短发,她的皮肤在炉火的温热映照下散发着玫瑰红的光泽。艾格尔不由得想起刚出生的小猪仔,他孩提时代有时会把它们从干草堆里拎出来,把脸伏在它们柔软的、混着泥土、奶香和猪粪味道的肚子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觉得它们的样子很奇怪:笨拙、无用,而且愚钝。


“再来一杯吗?”年轻女子问道。艾格尔点了点头,于是她拿来一只新杯子。在她向前弯身把杯子放到桌上时,衬衫的一褶轻轻地触到了艾格尔的上臂。那个轻微的接触几乎难以让人察觉,然而它还是在艾格尔心里留下了一丝甜蜜的痛楚,这种痛的感觉似乎每一秒都更深地陷进他的身体里。他看着她,她微微一笑。


安德里亚斯·艾格尔此后的一生都经常回想起这个瞬间,想起那天下午——在客栈轻轻发出噼里啪啦声的炉子前的——那个短暂的微笑。



06
《若非此时,何时?》
在力量悬殊的斗争中,找回尊严和自由


174517,这是莱维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编号,他坦然地在冬天穿短袖,以便在脱掉大衣后能显露胳膊上的这串数字。以及,它出现在莱维的墓碑上。


作为“奥斯维辛幸存者”,在记录之外,普里莫·莱维创作了这部虚构作品。二战的最后岁月,一支犹太人游击队逃过屠杀,扛起武器,穿越波兰与德国,抵达意大利,在时代的风暴中辗转抗争。莱维慈悲地让故事结束于新生儿的诞生,几乎是同时,广岛上空升起蘑菇云。


他自述这次创作是为了回应一个争议,关于犹太人在大屠杀时的行为:“向那些犹大人致敬,无论寥寥数人或人数众多,他们都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斗争中重新找到尊严和自由。”


明亮时刻


他们听得见城市在醒来,电车尖叫,店铺的护窗板打开。一名护士从产房出来,医生接着也出来,稍后又回到产房。伊西多不再蛮横,转而哀告,虽然语言不通,但医生做出叫他安心的手势,指着手表:两小时内,一小时。他们听见不断地喊叫声,一阵引擎轰隆,接着是寂静。最后,阳光照得灿烂之时,一名护士笑容满面地出来,抱着一个包裹,笑着说道:“男孩,是个男孩。”无人理解。她四下看看,见汗毛浓密的伊祖正合适,便拽了一下他的胡须:“男性——跟他一样!”


他们全都站起来。门德尔和琳拥抱伊西多。伊西多因彻夜未眠而双眼通红,这下眼神发光。医生也出来,拍拍伊西多的肩膀,往走廊尽头走去,但碰上一位同事,手里拿着一份展开的报纸,拦住他讨论。两人身旁围拢了其他医生、修女、护士。门德尔也凑近前去,设法看到那份报纸,只有一张纸,印着巨大的标题,他看不懂。那份报纸的发行日期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七日,报道的是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投下的新闻。


在被苦难选中前,犹太人的羊皮卷《塔木德》早已说过:


我若不为自己,谁会为我?我若只为自己,我是什么?若非此时,何时?


编辑:杀手
监制:李二狗

✍️
 你为自己储存的明亮时刻是什么?

加入 2023 单读全年订阅
保卫常规生活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